釉釉喝了口水,把折好的纸鹤递给江思芸,叮咛道,“当纸鹤变烫的时候,就是她要出现了。”
“好。”江思芸接过纸鹤,小心地把它虚握在掌中,她再往沙发一看时,釉釉真的消失了。
她心跳越来越快,越来越紧张,怦怦怦的急促声音不只敲击在胸腔里,也击打在她耳边。
江思芸咕噜地咽了下口水,在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客厅里,这一声变得无比清晰。
尽管江思芸不停替自己做心理建设,但对那抹幽幽鬼影的害怕还是挥之不去,她提心吊胆地瞄着和室,糊有障子纸的纸门依然是关起的,看起来一切如昔。
没事,没事,有小师父在。
江思芸自我安慰,深呼吸几下,打算在客厅里走一走,而不是被动地傻在原地,像根柱子一样。
她的右脚才刚要踏出去,掌中的纸鹤微微热了起来。
吓!
江思芸抽了口气,吓得反射性捏扁纸鹤。
就在这一瞬,电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,却又未彻底熄灭,而是残存着一缕微弱白光,映得五、六坪大的客厅气氛阴森诡谲。
这比纯粹的阒黑更容易令人胡思乱想。
“唉⋯⋯”
幽幽怨怨的叹息无预警响起,阴凉的气息吹起江思芸几绺发丝,她背部仿佛被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爬过,鸡皮疙瘩都浮出来了。
她浑身僵硬,双脚如同扎根般动不了,只有眼珠子还能往旁边移动,她惊恐地瞥见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就搭在她肩膀上。
“唉⋯⋯”又是一道如泣如诉的轻叹。
一张死气沉沉的惨白脸庞就贴在江思芸颊边,掀起的红盖头一角晃呀晃的,艳红得要扎疼她的眼。
“我替你梳头,你把身体给我,给我⋯⋯”她喃喃低语,手指抚上江思芸绑起来的马尾,发圈被死白的指尖勾落,头发刷地披散下来。
“一梳梳到尾⋯⋯”她的手指穿梭在江思芸滑顺的发丝里,慢慢地爬网下来。
江思芸脸色发白,嘴唇蠕动,冰凉的恐惧如一张大网将她笼罩住。
她可以闻到腐臭的味道,感受到吹拂在耳边的阴森鬼气,如果不是掌中发热的纸鹤让她坚信釉釉还在,她一定会崩溃得瘫软在地。
“二梳⋯⋯”
红衣女子忽地一顿,不只声音,枯槁手指梳头的动作也停滞住了,一张黄符无声无息贴上她的后背。
“啊啊啊!”她猛地凄叫一声,红盖头骤然垂落,遮住她死白的脸,窜出丝丝白烟的大红嫁衣竟隐隐有淡去迹象。
釉釉却不许她逃,一条经过特别炼制的绳子猛地套在她身上,往后一拉,硬是将她拉离江思芸身后。
………
客厅里的灯光发了疯般地快速闪动起来,明明灭灭,在眼里留下缭乱残影。
江思芸难受地捂住眼,一个踉跄往后退去,脚跟撞到硬邦邦的桌脚,疼得她直抽气。
就连桌上与柜子上的东西也震个不停,发出喀喀喀的吵杂声。
尽管光线闪得江思芸眼睛刺痛,她还是不敢移开目光,看见釉釉的手指隔着红布抵在红衣女子额前。
然后所有异动都消失了,灯光不闪了,恢复成最初的明亮;
杯子也不再晃动着溅出水,一切如常。
除了那抹红艳艳的阴森身影。
在江思芸眼中看来,釉釉食指点在女子额前是制住她的动作,但釉釉其实是在强制读取,指尖迸出针扎般的细细刺痛,又恍若有火星子在烫着皮肤。
想要看清楚发生在红衣女子身上的事比看一个人类的过往更艰难,那终究是怨念所化的鬼,在釉釉的力量如丝线般钻入时也会遭到抵抗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釉釉额上、鼻尖渗出细密汗水,脸色也白了不少,不过她还是成功窥见对方的遭遇片段。
女子前一秒还在与一名年轻的娃娃脸男子说说笑笑,下一秒却已一身大红嫁衣躺在黑色的折迭床上,惊恐地睁大眼,一动也不能动,她被麻醉了。
先前与她举止亲密的娃娃脸男子站在床尾,捧着一双绣花鞋替她穿上;床头坐着一名表情寡淡的中长发女人替她梳头。
女人嘴里轻诵着上头仪式的祝福词,一梳到十梳,从神情到动作无一不温柔,然而衬着红衣女子绝望无助的表情,画面充满浓浓的违和感。
替红衣女子梳完头之后,中长发女人如同大功告成般吐出一口气,紧接着从男子手上接过一颗枕头,竟是往她的脸盖下去,生生将她闷死。
釉釉咬住下唇,强忍着惊骇继续看下去。
她看见中长发女子替红衣女画上精致的妆容,娃娃脸男子拿拍立得相机拍了下来,尸体才盖上红盖头被放进冰柜里,推到后门处,再抬上加长型的面包车。
随后这两人又折返回去,宽广的内埕已张灯结彩,地上放置纸糊的嫁妆与饰物,中间是一块牌位与白色纸轿。
娃娃脸男子把拍立得打印出来的相片挂在轿子里,再与中长发女子抬起轿子,以牌位为圆心,绕着院内走一圈后,将轿子内的照片取出来,与牌位并列,并用红头绳将其拴住,最后再把那些纸糊的嫁妆烧掉。
虽然与记忆中的流程有落差,但釉釉仍然一眼就看出院内举行的正是冥婚仪式。
一般而言,冥婚主要是娶神主、嫁神主,然而那两人却冒着被警察抓的风险,大费周章地把人弄来杀死,再将其打扮为新娘模样。
这不合理。釉釉越想越混乱,指尖像被咬了一口,她短促地嘶了声,手指迅速从红盖头前挪开,愣愣地看着那块宛若被血染红的布。
红衣女子却不再挣扎,如雕像般矗立在客厅里,好半晌,才听见幽幽的嗓音从红盖头底下流泻而出。
“他们说,我是商品⋯⋯商品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,唉⋯⋯”
她的叹息带着隐隐颤意,仿佛快要哭出来,先前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江思芸听到这声音都不禁生出一丝怜悯。
但是,商品是什么意思?江思芸困惑的视线游走在对方与釉釉之间。
釉釉却是骤然打了个激灵,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足以让她拼凑出事情轮廓。
旧时风俗里,传统大家庭若是有已到婚龄的男子早亡,他们忧心鬼魂作祟,又怕孤坟会破坏后世气运,就会想办法找个未出嫁而死,且年龄相当的女尸与其合葬。
然而在火葬盛行的现在,想要找一具符合要求的女尸合葬何其困难,而女方家属更是不见得会同意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。
如果找不到合适女尸,那么直接把主意打在活人身上呢?
将对方拐来再杀掉,不就是一具现成的尸体了。
“再让我看一次。”釉釉要求,甜美的嗓音是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釉釉的手指重新点在红衣女子额前,因为对方没有抗拒,釉釉的指尖也不再迸出密密麻麻的刺痛,而是顺利地从先前的画面继续往下看。
一个、两个、三个⋯⋯又有好几个年轻女子被带进来,穿上嫁衣,披上红盖头,再如红衣女子一般成为鬼新娘。
猝然被杀害的震惊让她们处于茫然状态,等到混沌退去,真切意识到死亡时,已忘了自己从哪里来,忘了自己的名字,只记得对娃娃脸男子与中长发女子的恨与怨。
只是那两人身上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保护,她们怨得发狂却无法靠近,只能日复一日地徘徊在三合院里,连出去的路都不知道。
直到江思芸与宫天和出现。